“要我告诉你有钱人住在哪里?”
听到刘叶集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王木良明显地皱起眉头。
“咦?什么?怎么回事?上个月你不是才跟我说要去温泉叫我借钱给你吗?怎么现在你是想要被富婆包养？”
刘叶集一如平时地来到寺庙，却发现迎接他的王木良明明还在工作，穿的却不是他熟悉的袈裟，而是蓝黑色西装外加黑色大衣，脚上也穿着皮鞋。
“我为什么要吃软饭?”
“哦，我以为你很缺钱嘛。”
王木良答得极为爽快，脸上毫无反省之色。即使他认为刘叶集缺钱，依然没有借钱救急的念头，实在很符合他的作风。
虽然德龙寺本身就是旅游导览书上有介绍的寺庙，但随着季节转寒，香客也变少。在刘叶集来访的现在，境内只看到两组来参拜的客人。
“不好意思，我还没那么堕落。只不过是有个熟人......在找赞助商。你人面那么广，应该认识有钱人吧?”
因为外貌英挺、态度亲和而大受氏子太太们喜爱的王木良人脉极广，从身为企业老板的氏子到梁太太女儿的李艺杨，交情都不错。就算他认识什么重量级人物，也不足为奇。刘叶集避重就轻地说明过后视线重新停留在王木良的服装之上。
“话说回来，你今天怎么穿西装?”
自相识以来，这是刘叶集头一次看见王木良穿西装。平时看惯他那身青色的袈裟，如今看来感觉格外突兀。
“我待会儿要去拜访赞助商。”
“赞助商?什么的赞助商?”
“寺庙的。”
王木良调整一下系不惯的领带，如此回答。
“寺庙是宗教也是娱乐， 经营寺庙更是一门生意。光靠香客每天捐献的香油钱的营业额，根本无法维持一间寺庙。所以，去拜访肯赞助我们的企业，拜托他们今年也多多关照，是理所当然的工作。正好年初的繁忙期过了。”
虽然王木良一站到神明面前，参拜起来比任何人都更加虔诚。但是从高中时代就信奉现实主义的他，在这方面分得非常清楚。神明很重要，神事也很重要。但是没有钱，什么事都办不成。换句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事实上，经营不善的寺庙很多。我们寺庙也一样，最近受到经济不景气的影响，赞助金额变少了。一定要牢牢抓住赞助商才行。因此，就算回程叫我去跑业务、争取新的赞助商 我也愿意。”
王木良一面整理衣襟，一面继续说道 。
“今年多亏赞助商大爷们给的宝贵赞助金我们才能把的寺庙的墙涂上新漆、白炽灯换成LED，并增添新器具、增加西式厕所，拟定新的神事企划，借此招揽更多客人、提升收益。客人满意，僧侣们也满意，这就叫‘双赢’。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刘叶集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双手合十的王木良。年底举办神事时，从他那身英姿焕发的斗笠装扮，刘叶集似乎看见他面对神明时的虔诚之心。但是现在看着身穿西装的王木良大谈如何经营寺庙，又让刘叶集产生看到干练业务员的错觉。
“这个男人还是老样子，清浊并容......”
连红普都翘起耳朵，傻眼地喃喃说道。然而，想当然，王木良听不见它的声音，只是匆匆忙忙地看了手表一眼。
“所以我没有余力，也没时间介绍赞助商给别人。”
“不，我不是要你介绍啦，只是要你随便讲一家......”
“自己慢慢去找，一步一脚印。”
王木良打断刘叶集的话，并回应宣告出发的前辈。
“拜拜，我要走了。”
“咦?等、等一下!”
“祝你好运。”
王木良不理会刘叶集的制止，挥了挥手，转身走向参道。
“真无情......”
刘叶集皱着眉头喃喃说道。这小子还是老样子，涉及到利益就精明的像个教父一样。
“......好一位无隙可乘的仁兄! 他的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为神明、为寺庙、为人民筹措钱财的清高气魄......”
刘叶集身后的穷神一面抚着盘在胸前的手，一面发抖。
“居然连神都害怕那小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刘叶集啼笑皆非地用视线追逐着王木良的背影。不过，经他这么一说，刘叶集也有同感。换刘叶集是穷神，附在王木良身上一样拿他没辙。这应该不只是因为王木良是和尚的缘故。含着金勺子长大却当了和尚的人，连穷神都畏惧三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王木良当真是最强的男人。
“好，又回到原点了，该怎么办才好?”
红普目送王木良背影消失，冷静地仰望刘叶集，如此问道。
“还能怎么办......”
刘叶集叹一口气，苦着脸仰望天空。
“只能一步一脚印，慢慢找啦!”
阴霾的天空里，看不见和煦的阳光。
......
走出市区有好几处高级住宅区。这些地区并不是新兴住宅区，大多是从以前就住在该地的暴发户或企业大老板的住宅，盖在宽阔的土地上、附有停车场和庭院的平房随处可见。只要前往那一带物色，或许能够找到穷神中意的房子一一得出这个结论的刘叶集带着两尊神，走在冬天的重箐街头。
“绝大多数的穷神，都是为了品尝有钱人跌落谷底时的‘落差’而寄居在有钱人家。”
离开德龙寺，前往距离最近的高级住宅区的途中，穷神说出他对新家的要求。
“刚才我也说过，我喜欢看变穷的凡人积极进取、力争上游的模样。所以比起大富之家，我更常待在小康家庭里。小康家庭通常比较团结，即使变穷以后，也能同心协力地努力过活。”
“哦? 这样啊?”
刘叶集随口附和到心想着，这可能就是全国小康还没普及的原因之一吧。
吹过盆地的寒风让他冷得缩起身子。来到十字路口，一阵更强的风吹来，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
“可是，把你你进小康家庭， 那户人家不就一下子变穷了吗?这样我会良心不安。这次你能不能去有钱人家啊?我会替你找个好人家的。”
如果可以，刘叶集希望穷神以后也能尽早离开那户有钱人家，在有钱人之间辗转迁徙。
面对刘叶集的提议，穷神略微迟疑地转动视线最后乖乖地点头。
“我只是想在有屋檐的地方睡觉，不能奢求太多，也不好意思给差使兄添麻烦。”
刘叶集原本以为穷神会继续坚持，没想到他居然乖乖妥协，因而忍不住打量起走在身旁的落魄老头。这个老头似乎有些眼熟，感觉曾经见过。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希望是住在没有神佛信仰的家庭里。因为和神佛有缘的房子，常会有神佛的眷属前来巡视。他们一发现有危害家庭的神明寄居在房子里，就会毫不留情地动手驱赶。”
残破的衣袖翻飞着，穷神冷得弯下腰来。
“原来当穷神也挺辛苦的......”
刘叶集喃喃说道。他本来以为，穷神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原来条件和喜好还挺多的。
“啊，还有，最好是经常吃鱼的家庭......”
“吃鱼”?”
这和穷神有什么关系?
刘叶集忍不住反问，红普将视线转向他。
“穷神爱吃烤鱼。从前还时兴过拿烤鱼当交换条件，请穷神离开房子的做法。”
“是吗?我没听过。”
“我想也是，反正我也没期待你听过。”
见了刘叶集的反应，和深深地叹一口气。刘叶集身为差使，却对《封神榜》、《山海经》、众神及华夏古代习俗一无所知，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
“烤鱼只要能够偶尔尝一点就够了。”
穷神露出黄板牙，嘻嘻笑道。
“哎，鱼这种东西，现在应该每个家庭都能吃的起吧?”
刘叶集弯进平时鲜少经过的小巷，走向豪宅林立的区块。窄小的道路大多是单行道，不习惯的人应该会晕头转向吧。
“问题是要选哪一户有钱人......”
刘叶集盘起手臂沉吟。他本来觉得随便找间豪宅把穷神丢进去就好，但说不定人家只有房子气派，其实已经濒临破产。一思及此，刘叶集就觉得麻烦至极。说来说去，问题都是出在神明居然会害人变穷这种不合理的机制上。如果他是带来幸福的神明，刘叶集不就可以开开心心地替他找个新家吗?
刘叶集闷闷不乐地弯过转角，视线停留在并排于窄巷旁的豪宅 有些房子似乎改建过，外墙焕然新。有些房子则保留自古流传下来的山形屋顶，用板墙围着。这些房子占地极广，每一户都能够轻易容纳两栋刘叶集的家。面向道路的车库里，尽是高级进口车或高级国产车，每辆车都打蜡打得闪闪发亮，傲然停驻着。
赞助寺庙的是否就是这样的人?刘叶集的视线追逐着发动引擎离去的轿车，喃喃说道。
“话说回来，这个房子的钱味可真浓。”
穷神在良彦背后抽了抽鼻子。
“虽然不知道住在这 里的凡人为人如何，不过应该是个不坏的选择吧。”
“啊，是吗?那就决定......”
正当刘叶集打算拍板定案时，头顶上传来的声音让他连忙闭上嘴巴。
“司徒先生好像出门了。”
声音的来源应该是这栋房子的住户。刘叶集的头顶上正好有盆栽，所以看不见对方，那人或许是在窗边聊天。不知道是不是有客人来访，接着传来好几个女性的声音。
“他的女儿离家出走， 还没回来吧?之前才刚接受过警察辅导。”
“是啊，我也听说他女儿还没回来。”
“这种时候他还有心情出门?司徒太太也真能忍啊。”
看来刘叶集多半是撞上尴尬的场面。他环顾四周，看看能否移动到其他地方。如果继续待在这里，恐怕会听见一些不该听的事。对于婆婆妈妈们那些天南地北的八卦话题他敬谢不敏。
然而，她们一反刘叶集的希望聊得越来越起劲。
“哎呀， 你不知道吗?司徒太太有外遇。”
正当刘叶集想悄悄离去的瞬间，头顶上落下的惊人之语，让他忍不住和穷神互看一眼。
“她总是趁着老公不在家的时候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门，我早就觉得奇怪了，后来居然看到她和年轻男人一起进宾馆。”
“天啊!真的吗?”
“平时看她温温顺顺的，没想到这么厉害。”
“你在说什么啊?那种型的女人最精明了。”
连红普也受不了婆婆妈妈们的话题，一脸不耐地把耳朵往后翘。
“他们怎么不干脆离婚呢?”
“他们不会离婚的啦，现在离婚百害无一利。”
“就是说啊，毕竟得顾虑外人的眼光。再说，就算夫妻之间已经没有感情，但老公还是会给生活费嘛。”
肆无忌惮的笑声落下来。虽然事不关己，刘叶集还是觉得很难堪。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尽管刘叶集也向往有钱人的生活，但他更想要稳稳的幸福。
“......差使兄，说这种话我很过意不去......”
正当刘叶集不愉快地叹一口气时，穷神略带顾虑地说道。
“怎么了?”
回头一看， 只见他低着头，玩弄着双手的手指。下一瞬间他突然抖动肩膀，放声大哭。
“我、 我......我还是别去这户人家了!待、 待在这种家庭 还没尝到‘落差’我就已先崩溃......”
刘叶集感到轻微的晕眩用手捂着额头。他明明是穷神，怎么会如此脆弱?
“有钱人的家庭搞不好都是这样，相敬如「冰」喔。”
连续剧里那种温馨的家庭，在现代或许不多见了。刘叶集好言相劝，穷神用双手捂着脸，发出鸣咽。
“那、那我不要去有钱人家!我要和乐一点的家庭!要是寄居在那种家庭，我一定每天都不得安宁!”
穷神抓着刘叶集的夹克衣摆恳求。
“拜托你，介绍其他房子给我!我不想去这户人家!”
“我太难了......”
刘叶集虚脱无力地跌坐下来。他原本以为大功告成了，这下子又得从头来过。
“你最好有所觉悟，这不是三、两下便能摆平的事。”
红普摇着火红的尾巴，严肃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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